航海家二號

約莫十歲左右的暑假,在花蓮老家的餐桌前,我的外公對我說了這番話。

你姓陳,你不是李家的人。

我當下的反應是不知所措,然後嚎啕大哭。十歲的我只能跟著心底的情感走,對於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、為什麼爺爺(我都管外公叫爺爺)會這樣跟我說、我可以選擇怎麼樣的反應、以及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,都沒有概念。因此我只能杵在那邊哭的聲嘶力竭、就算外公解釋那是開玩笑也沒有用。

那是我記憶中第一次被世界排除在外。因為單親,在那個時間點,我的整個世界(Fancy一點的說法是事件視界)就是李家。所以如果被李家排除,那我不就成了無家的人?不是李家的人是否也意味著媽媽可以隨時選擇不要養我?身分認同伴隨著生存的恐懼隨著這句判決浮現在我的心中。
事件發生的當下就只是事件,真正使之成為歷史的,是事後人們為它賦予的意義,以及從中看出與其他人事物的關聯。

那種被否認的感覺,直到三十歲我才再次拿出來咀嚼。

隨著時間流逝,我覺得我像對著深空發射的航海家二號,航行過一個又一個天文單位後,來自母星的光和引力漸趨減弱,但同時我也能更用自己的語言和觀點來觀察描述那遙遠的母星。這個家族的箴言是父權、封建、勢力,很真實而貼近社會,我所有關於他們的回憶都向我揭櫫這些特性,他們也以此自豪,對我來說那是來自儒家文化的回聲。

在經歷了二十年的喜怒哀樂悲歡離合後,歸屬漸漸變成內在的事情,那些形容詞般的東西越來越虛渺,真正重要的是汰選自己的價值觀並維持自身的一致性,對於人的易變性以及多元性許多時候只要笑笑就好。人本孓然,沒有一定誰屬於誰或誰屬於哪裡。爺爺的那番話也許在當下引起了強烈的不適,但卻成為了日後梳理認同問題的開端,也讓我意識到主體跟客體的距離。而那無意識的行為,就這樣成為了歷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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