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校的小金魚
「一點也不瘋狂。」奧雷里亞諾說。「這是戰爭。還有別再叫我小奧雷里亞諾,我現在已經是奧雷里亞諾.波恩地亞上校。」
奧雷里亞諾.波恩地亞上校曾發動三十二次武裝起義,屢戰屢敗。他跟十七個不同女人生下十七個兒子,全都在同一晚先後遭到殺害,最大的不超過三十五歲。他逃過十四次狙擊,七十三次埋伏,並逃過一批士兵的射殺。他喝下一杯裝著番木鱉鹼的咖啡,但也活了下來,那劑量足以毒死一匹馬。他謝絕了共和國總統頒給他的功績勛章。他爬上革命軍總司令的位置,掌握全國管轄權和指揮權,他成為政府最懼怕的人物,可是他從不肯讓人拍照,戰爭結束後,他婉拒國家的終生俸,只靠他在馬康多銀作坊製作的小金魚活到老。
這是百年孤寂第一部第五章結束和第六章的開端。
可以說卡夫卡的孤獨三部曲中,所有k的生命都是有向性的,法庭城堡外國刑場,但上校生命中的方向是完全欠缺的,你可以說他反抗了政府,甚至是反抗了虛無,但是在反抗之後,他並沒有嘗試去建立,或是去認同某些東西。
我想特別探討的一個瞬間,是一生戎馬的上校再臨銀作坊的那個瞬間。好像遍歷了整個世界,那些戰爭與和平;死人與活人;朋友與家人;功勛與罪行,都是空的,都無法定義他這個人。我們在這裡看到了非行為的世界,那些行為並沒有幫助他找到自己,反而讓他與世界越來越背離。他無法是愛人,無法是自己的朋友,無法是他人的朋友,也無法成為暴君。
所以一切的一切,最後還是要收束到那個起源之地。我猜當他再次站到作坊的門前時,他的心中一定有了某種覺悟,他一定能感知到自己對這世界的麻木;以及他自我定義的缺席。為此,他必須在絕對孤寂裡面推演,感受時間的流動。他創造小金魚,那不是為了美或表現,只是嘗試著再定義自己,讓自我在空無之中爬梳、禪定。他不在乎是否傳世或是他人褒貶,他就是創造了,再毀滅,重新將小金魚熔回金水。也許一月二十三號的第二隻小金魚是魚躍龍門;也許四月十八號的第一隻小金魚有梵谷或高更的風格,但那都不重要,唯有孤寂能夠讓他定義純粹的自己。
我的孤寂裡面,不管是打電動、上班、獨自躺在河堤、或是那些大小派對上感受到自我抽離而把自己晾在一邊的場景裡,我都在不知不覺中形塑一種自我價值觀。我不願意把詮釋權交予他人,我不願意接受宗教教義的指手畫腳,哲學觀點的綁縛,或是伴侶的開悟。在這個世界中我是純然的孤獨,也必須維持純然的孤獨,才有可能形塑出最接近自我的價值。
把事情解構到極限,嘗試在意義的背後找到意義,但我發現的只有意念、主觀、選擇,以及不一致。我(思考而沒有行動)和上校(行動而沒有思考)是兩個極端,但卻導出了相同的結果—意義斷裂之處無物存有。沒有啥能賦予意義意義。
所以我在電腦前坐下,打開魔獸世界。我想我有一天會在樹下站著尿尿,然後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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