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/15 小記

     花蓮菁華街老宅,樣式是改建成水泥透天厝前的木造日式樓,有漂亮的合字屋頂、塌塌米以及玻璃窗,外面下著持久穩定、不大不小的雨。我看見川流不息地水從巷口坡頂潟下,「要被滅頂了」我想。意識在屋內也在屋外,扁尼和媽媽還在屋裡,我想救他們。六點五十分的鬧鈴響起,三件事被載入腦海:今天是禮拜六;今天是回暖日;今天要挑戰24小時不用手機。
    舒緩的午覺過後,先避過了開手機的衝動,然後告誡自己不可以開電腦看廢片不然今天下午就白費了。套上短袖出門後,吃炒飯時瞥到牆上的鐘顯示兩點十五分,我非常想問老闆這時鐘準嗎,現在應該是一點左右吧?在酣暢的日光中走到捷運站,確認時間是兩點多,我告訴自己此行我已失去人間的定位器,時間方位都得依靠自己的意識感覺,或是仰賴外在給予(這是否意味著手機已被內化成自己一部分?)。僅依靠捷運站地圖那三到五分鐘快速動眼的讀取,接著深深吸一口氣潛入經驗世界。走路時少了看手機照本宣科的實在感,多了和記憶街景辯證的不安定與冒險感。路況變得明朗而立體,這種走法讓我不會錯失任何一個路牌;不會錯過任何一間小店,對路邊的小事細節諸如在冷氣罩上跳躍的喜鵲、廢棄建築門框上放的公物般的簇新香菸打火機套組、完全變成深褐色的台電機盒與「螺絲要鎖好」標語。種種相干的不相干的湧上,也時不時覺得看不夠而回頭駐足旁觀,這個城市彷彿多了一個維度。
    「第三個是現代AI的崛起,人類跳過生命的階段,直接建構出一個能理解語言的東西。AI可以編織出語言場域,那感覺場域呢?也許藝術家們就是在建造感覺場域。」MoCA的No Language策展人描述的策展動機有三個,讓我很感動,但我只能記得印象最深的第三點。一度想要錄影卻不可得,我默念了幾次希望寫網誌的時候能記得,但顯然只能擁抱遺忘。當下其實有種不安,感覺沒有留下電子紀錄就不是最堅實的紀錄,一切都會變動、遺忘,不可靠,無法精準訴說。是不是總有一天,我們要把記憶的能力讓渡給手機?
    「請您掃這個QR Code點餐。」我端詳著女店員遞給我的QR Code小紙,然後意識到我並沒有這個能力。「那個...請問一定要掃QR Code嗎?很抱歉我忘記帶手機…」那個當下我覺得自己非常原始,並做好了吃別間的準備。「好的,那你到櫃檯我幫你點。」女店員真是人美心善。等餐的過程中,對面一長桌密實地塞了八個人,看起來是由幾個閨蜜與他們的家庭組成的家庭聚會。我好奇地不斷觀看。研究與會者的親屬關係、如何融洽地化解自嘲、無縫的轉換話題。兩個小男孩享受注目時而向旁邊的媽媽撒嬌,中年男人抖腳一陣子後問小男孩在玩甚麼手機遊戲被小男孩一句「有趣的遊戲」推回社交場域邊緣,只對爸爸的搭話有反應、整場看手機的小女孩(推測是國中生,其中一個小男孩的姊姊。)遠離社交中心,座位底下腳併攏交疊,以一種微蜷曲的姿態看手機。蜻蜓點水的存取回憶,只能找到這些,如果是托爾斯泰,那定是一幅華美的小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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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CA的展覽提到語言的疆界與界線:喬治.歐威爾的《1984》裡面,語言被刪減,譬如good是好;但bad被刪減,只剩下ungood;而free則只剩下免費的意思,自由的概念完全無法被指涉。人們無法指設某物,那該概念、該物就不存在。我想起中共民眾與政府的文字遊戲,以及不精確所以寓意可以被無限拉長的中文,那些敏感詞,是否也代表了中共意欲施加權威,禁治臣民指涉事物的能力,除了展現權力,也要修剪臣民的世界。但中文模糊的語意讓這件事情變成無限可能或一種諜對諜的遊戲:禁了一個,總還有另一個詞要冒出來,用奇異的方式,外界的人可能會覺得他們說話怪腔怪調,但巡遊那些符碼之下的,才是這條巨龍最真摯深沉的創造力。
(編按:王晶、晶哥→網警(警察);蛋炒飯→毛岸英(毛澤東之子);臘肉→毛澤東;趙家人→紅色權貴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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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了慾望之翼,一部以詩對話的老電影,詩性的美好榮光再度在腦中喚醒。
看著我的眼眸,或別過頭。
今夜我終將孤獨,
那是我最完整的型態。
我不知道前方是命運還是選擇。
現在決定!
不只整個城市,整個世界都參與了這個抉擇。
我們現在就是時間!
不會有比我們更偉大的故事,
關於男人與女人,巨人,新興的祖先。

好美,真的好美。
李維史陀在《憂鬱的熱帶》中講述到書寫是一種暴力,
原住民酋長在族人面前假裝書寫,
用族語唸出他隨意創造的符號。
結果被族人認為不誠實且具有支配性。

那詩呢?也是一種暴力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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